㈠ 論述:齊魯文化與山東旅遊
齊魯文化與山東旅遊
程 勇
內容提要: 作為生活在齊魯大地上的人們的獨特的生存樣態及其表現形態的齊魯文化,屬「中國傳統文化或中的正統派」。而山東旅遊呈現出的人文視界正是對中國正統文化的巡禮。本文即依據對文化旅遊的一般理解,從文物古跡、民俗風情、藝術文化三個層面就齊魯文化之於山東旅遊的氤氳化生意義略做述論。
關鍵詞: 齊魯文化,山東民俗,文化旅遊
作者: 程勇,男,浙江大學人文學院博士後,曲阜師范大學文學院副教授
山東本為地域名稱,但從漢代起就有人用以專指齊魯之地,正式轉成獨立的政區名稱,則是在金代以後的事。明代置山東布政司,清代改稱山東省,由是固定下來。這片遼闊的地域之所以世稱齊魯之邦,則是由於在歷史上曾分屬齊魯兩國。山東不但有海岱湖山的自然勝景,更因齊魯文化的氤氳化生而富藏人文旅遊資源。所謂齊魯文化是有別於中原文化、秦晉文化、燕趙文化、吳越文化、荊楚文化、巴蜀文化的獨立的地域文化體系,也就是生活在山東大地上的人們的獨特的生存樣態及其表現形態。與其他文化體系一樣,齊魯文化也是一個發展著的概念,既有橫向的地域擴展,也有縱向的歷史演進。若以先秦時期齊魯兩國的方國文化為標尺,可將貫通古今的山東地域文化概分為先齊魯方國文化、齊魯方國文化與後齊魯方國文化,其中自有一脈相傳的精神氣質。若依照楊向奎先生所說:「在中國歷史上,齊魯文化,也是中國傳統文化中的正統派」 ,則山東旅遊呈現出的人文視界也便是對中國正統文化的巡禮。下面就依據對文化旅遊的一般理解,從文物古跡、民俗風情、藝術文化三個層面就齊魯文化之於山東旅遊的氤氳化生意義略做述論。
一
作為特定文化精神的凝結、載體和象徵,滿載著歷史滄桑的文物古跡構成文化旅遊的基礎性層面。在山東遼闊的地域上,文物、遺址、史跡、古建築星羅棋布,展現著齊魯文化的精神氣質、歷史進程與輝煌成就,從而成為中國文化旅遊的勝地。
齊魯文化可遠溯至四五十萬年前與北京人同時的沂源猿人,並在山東境內形成從沂沭舊石器文化以迄岳石文化這樣一個國內罕見的完整的史前文化譜系,古文化遺址遍布各地。上個世紀80年代以來的考古發掘已經給我們展現出這一遠古文化的輝煌燦爛,大量的古人類化石、舊石器、細石器、青銅器文化遺存無聲地訴說著歷史的進程,而大汶口文化晚期——龍山文化時期精美絕倫、令人嘆為觀止的陶器、石器、玉器,以及文字和夯築技術的率先發明,無不昭示著遠古時代山東人的智慧,影響及於黃河中游、江漢、長江中下游、遼東、冀北以至粵北地區。在山東,更有傳說中的古老部落,主要有兩個系統。一是居住在山東南部和西南部的傳說中黃帝、炎帝和顓頊帝的後裔,構成諸夏族;一是太皞(又號伏羲氏)和少皞(或作少昊)後裔的東夷族。傳說舜生於諸城,皋陶生於曲阜,而大禹治水的活動,也主要集中在黃河下游的山東地區。對於這些上古傳說中的部落首領、英雄與聖王的想像與紀念,不僅深植於齊魯文化的觀念層,孳生出諸多民俗節慶典禮,其物質性表現也構成山東旅遊的一個主題,齊魯風物因此沾溉神聖氣韻。今天,在博物館中徜徉,在文化遺址上信步,凝神諦聽那些文物傳達的歷史脈動,我們彷彿可以超邁時空的阻隔,得與中華民族的古老身影親切照面。倘去濟南千佛山瞻仰舜王廟,到曲阜城東憑吊少昊陵,撫今追昔,基於華夏民族想像性認同的根源性的存在感也便會油然而生。
公元前11世紀,周王為控制殷商舊部,封太公望於營丘,建國為齊,以臨淄為中心,轄域包括今魯東、魯中、魯北、魯西;封周公旦於殷人的發祥地奄,建邦稱魯,以曲阜為中心,轄域包括今泰安、新泰、泗水、兗州一帶。兩國以泰山為界,地理不同,風俗各異。因此,雖然都以東夷文化、商文化、周文化為源頭,齊魯兩國卻分別發展出功利型與倫理型或可說是智者型與仁者型的方國地域文化。雖然先秦時山東地域內還存在著邾、滕、薛等古國,齊魯實際是東方的經濟、政治和文化中心,因此可以說大致以泰山為界,齊魯兩國將山東切割為兩大政治板塊,構成兩大文化區域,流風余韻,澤及後世。
齊魯古都遺址迄今猶存,兩國長達八九百年的歷史更是遺留下極為豐富的文物史跡。考古發掘已經探明,齊魯故城皆規模宏大,交通便利,功能完備,銅鐵冶煉與制陶制骨的作坊遺址尚存,城牆的斷壁殘垣迤邐可辨,宮觀古台痕跡依稀,故城內外墓冢累累。參觀古都遺址,你盡可想像臨淄「車轂擊,人肩摩,連衽成帷,舉袂成幕,揮汗成雨,家殷人足,志高氣揚」(《史記•蘇秦列傳》)的繁華,體味依循周禮「左祖右社,面朝後市」(《周禮•考工記•匠人》)定製的魯城布局所象徵的庄嚴秩序,設計的精巧與施工的精良使人不能不驚佩祖先們的聰明才智。你甚至可以沿著東周殉馬坑、漢畫像石、陶舞俑等文物古跡所指示的方向,去遙想古人的生存樣態,他們的衣食住行、生老病死構成了怎樣絢麗多姿的生活世界。你還可以登臨膠州穆陵雄關的齊長城遺址,濟南北郊鞌之戰的戰場馬鞍山、華不注山,前往莘縣的馬陵道古戰場,田單以火牛陣大破燕軍的平度即墨古城,尋訪那些著名戰役的遺跡,於殘陽斜照時感慨歷史行進的慘烈悲壯;你也可以在春光明媚之日登臨曲阜的尼山、舞雩台,虔敬地瞻仰孔子的闕里故宅,和他帶領學生習武的矍相圃、講習詩禮的杏壇,以及顏回居住的陋巷故址、鄒城的孟母三遷處,優入聖域,探詢儒門聖哲的生命歷程與文化傳承,在鄒城嶧山的孔子小魯處、泰山的孔子登臨小天下處,放眼四望,體味一代哲人的寬廣胸襟與心靈境界。於是,往聖先賢的音容笑貌,平民百姓的生活百態,稷下學宮的百家爭鳴、縱橫議論,古戰場上的烽火硝煙、金戈鐵馬,便都在穿越時空隔閡的知識意義追尋和情感體驗中浮現出來。
黃松先生認為:「與魯文化重視義理、道德的倫理型文化形成鮮明對照,齊文化更注重事功、物利。而齊文化的這種功利特質,從未使人產生肅穆的壓抑感,卻帶有極大的開放性和靈活性,在恢宏的氣勢中,透出無所不在的空靈。」 在人文旅遊的歷史文化層面上,現存的曲阜孔廟和煙台蓬萊閣雖多屬明清建築,卻十分鮮明地體現了兩種文化的精神氣質。
孔廟是西漢以來歷代封建王朝祭祀孔子的地方,與北京故宮、河北承德避暑山莊並稱我國三大古建築群。其構成是我國歷代的廟堂格局,以殿堂為主,廊廡為配;以台閣為變化,門坊為中軸,牆垣為區劃,大成門、大成殿是整個建築群的中心。整個建築群貫穿在南北垂直的中軸線上,左右對稱,結構規整,布局嚴謹。黃瓦紅垣,雕梁畫棟,碑碣如林,古木參天,給人以肅穆庄嚴、博大宏深之感。細致考量,孔廟建築群實是土木寫就的強調禮樂和諧的倫理學。就基本格局說,孔廟的中軸線意識十分強烈,八進序列,使整個建築群的縱深感很強,加強了崇祀即禮的意義,大成殿規模最巨,歷代陪祀者居於兩廡,孔子妻屈尊寢殿,也無不顯示著主次分明的禮的秩序;另一方面,整個建築群又呈現出一種左右勻齊之絕對對稱布局,使其不僅具有禮的特性,而且具有樂的意蘊,是中國式的以禮為基調的禮樂和諧。 這是重視理性、道德的倫理型文化的典範體現,充滿了內向的憂患意識和理性的反省思考,靜穆、壯闊、偉大。
蓬萊閣建築群座落在蓬萊城北面的丹崖山上,由呂祖殿、蓬萊主閣等六個建築單體組成,每個建築單體又由許多別具風格的亭台樓閣所簇擁,層層疊疊,錯落有致。雖然建築技術極盡巧妙,各亭殿的廊壁之間更多有歷代名人楹聯字畫,堪稱人文萃聚,但蓬萊閣旅遊的文化基點卻是齊文化空靈特質所構築起的神仙世界。登臨蓬萊閣,或許你能幸運地看到神仙顯市的奇景,如蘇軾《登州海市》所描繪的:「東方雲海空復空,群仙出沒空明中。搖盪浮世生萬象,豈有貝闕藏珠宮」,海市蜃樓的自然幻景翻成蓬瀛神山的無盡想像;漫步於呂祖殿和仙人橋,令人悠然神往的則是八仙過海的美麗傳說;而倘在霧天佇立於主閣明廊之上,憑欄四顧,看樓台殿閣在霧靄中時隱時現,便不禁頓生置身仙境、出塵超凡之感。蓬萊因此被視為仙山的代稱,「煙濤微茫信難求」(李白《夢游天姥吟留別》)的神仙世界似乎觸手可及。海外神山傳說和蓬萊仙話的文化積淀使得蓬萊閣建築群充滿著輕盈飄逸的氣息,而人間仙境的成型則體現了齊文化精神空靈和行為功利的奇妙融合,神奇、端莊、宏麗。
秦漢以後,齊魯兩國文化便融匯於仁智合一的傳統文化之中,不復具獨立的方國地域文化意義,雖然在齊魯兩國所轄區域內依然保存了一些地方文化特色,在思想、心理、行為模式、風俗習慣等方面仍有不同。 而且,雖然今日山東大地上遺留下的文物古跡多沿循著傳統文化儒釋道雜糅的總體格局和發展態勢,但山東旅遊別具風調的當然還是以儒家文化為主體的齊魯方國文化融合所造就的神韻。這里就簡單談談齊文化與魯文化的融匯之於泰山人文旅遊的氤氳化生意義。
泰山有日出雲海松濤飛瀑等極為壯美的自然景觀,但泰山之所以高踞五嶽之首,號稱岱宗,進而成為中華民族精神的象徵,卻更仰賴於其深厚的文化內蘊。早在上古時代,泰山就已經受到東夷部族的頂禮膜拜:泰山是大地的主宰——地主,人死後亡魂都歸泰山神管轄,因而是歸宗神山。齊、魯兩國都承東夷舊邦而建,也均有泰山祭祀,但文化取向卻有差異。齊國更多受到東夷原始自然崇拜遺風的影響,盛行祭祀自然神;魯國更多周禮文化的影響,注重祭山中的等級名分。兩國文化的融匯便造就了泰山的一體兩面形象,一為宗教性的神山,一為倫理性的聖山。這便構成以後泰山封禪的信仰基礎,進而,齊文化的兼容並包導致了多元綜合的封禪典禮,魯文化的尊尊親親構建了封禪典禮的象徵意義,而齊、魯文化共有的重民意識則鑄就了國泰民安的封禪主題。 於是,圍繞上述信仰、意義展開的封建帝王的封禪設祭、文人名士的吟哦題詠、黎庶百姓的踏訪尋根,為泰山留下了大量的歷史文物和古跡,宗教建築遍布全山,碑銘石刻所在皆是,巍峨雄渾的自然勝景集聚了如此豐厚的文化底蘊,五嶽獨尊的泰山理所當然地成為首批世界自然與文化雙遺產。
位於泰山前麓的岱廟,作為泰山古建築的典型代表,也很鮮明地體現了齊、魯文化的融匯。雖然歷代帝王到泰山封禪時皆駐蹕於此,其實乃是供奉泰山神——東岳大帝的宗教建築,主體建築宋天貺殿內傳為宋代所作的巨幅壁畫「泰山神啟蹕回鑾圖」便點明了主題,從而與泰山之巔供奉泰山女神碧霞元君的碧霞祠遙相呼應。但是,這一源自東夷——齊文化的民間信仰主題的表現,卻依循了魯文化的倫理規范:整個建築群貫穿在南北垂直的中軸線上,東西兩側則均衡對稱地配以殿廡廊亭,即使是碑石的安放、樹木的栽植也十分講究對稱和諧;主要建築物尺度高大,次要建築物則按等級降低,天貺殿正如高高在上的帝王,統攝著其他所有建築,紅牆黃瓦顯示著無比尊榮,一切都那樣井然有序——這不正是禮樂和諧的孔廟的建築模式嗎?神靈信仰與儒學規范便是如此和諧地融合為一體。
二
以人為載體的民俗風情旅遊是文化旅遊的重要層面,是以入鄉隨俗為追求目標所營造的旨在使遊人親歷和參與的文化與生活空間。 民俗學家指出,民俗是一個較為復雜的概念,它既具有由民俗事象本身存在屬性顯示出的內在特徵,也包括民俗事象在時空及其發展中顯示出的外部特徵。 山東旅遊在民俗文化層上的體現自然是其民俗的鄉土特質,而與本文相關的則是在紛繁百態的山東地域民俗事象中集聚呈現的齊魯文化底蘊。
山東民俗源遠流長,代代傳承。早在新石器時期,反映東夷文化的民俗就在山東地區大量存在,諸如飲食器物、衣著妝飾、生產工具、成年禮儀、婚姻形式、墓葬類型、圖騰崇拜、山川信仰等,都顯示出史前時期山東民俗的特色。齊魯封建之後,齊國較好地整合了東夷文化與商周文化傳統,「因其俗,簡其禮」(《史記•齊太公世家》),較少受宗周禮制的束縛,通商惠工、尊賢尚功,具有商品經濟的鮮明色彩;魯國則更多地保持了宗周文化傳統,對東夷文化傳統則是「變其俗,革其禮」(《史記•魯周公世家》),敦本抑末、祟禮重教,延續和加強了小農經濟形態。 商業繁榮的齊人「無不吹竽鼓瑟,彈琴擊築,斗雞走狗,六博蹋鞠」(《史記•蘇秦列傳》),而以農立國的魯人「俗好儒,備於禮」(《史記•貨殖列傳》),「其民好學,上禮義,重廉恥」(《漢書•地理志》)。齊魯民俗之別對後來山東民俗的地區差異與復雜多樣產生了很大的影響,例如齊人的疏闊多智和魯人的儉嗇好禮便至今猶有印記。不過,隨著孔孟儒家學說在西漢中葉後成為中國傳統文化的主流,便逐步樹立起齊魯禮儀之邦的整體形象,而齊人至少在唐代中後期也以忠義聞名於世,所謂「化青齊為鄒魯」,「風近鄒魯」於是便長期被高懸為評價各地民俗的准則。
俗語說:百里不同風,十里不同俗。山東地域廣闊,地理環境的差別和生活方式的不同造就了各具觀賞性的民俗文化事象。你可以去青島、煙台、威海、日照的漁村海島,體驗濱海文化的神奇瑰麗;你可以去東營、惠民一帶的黃河三角洲地區,感受母親之河的豐厚饋贈;你可以沿京杭運河山東段巡行,體味運河民俗的迷人風情,從漕運習俗、商業經營習俗、造船習俗、城鎮集市習俗、行幫會館習俗中感嘆南北文化的交流碰撞,在微山湖、東平湖的漁船上感受北方江南的別樣風致;你可以在泰山、千佛山的山會廟會上觀覽山嶽文化的民俗畫卷,親身感受深深楔入百姓日常生活的民間信仰世界,可以在梁山、陽谷、鄆城等地欣賞精彩的武術表演,上景陽崗、黃泥崗、獅子樓,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懷想水泊梁山英雄好漢們的轟轟烈烈 ……這些琳琅滿目的民俗風情共同構成了齊魯文化旅遊的民俗層面,其中活躍著的是山東人的精神信念和倫理情懷,並說到底是山東人個性氣質的隱喻性或象徵性體現。
劉德增先生指出:「粗獷、豪放、剛烈、節儉、好客、勤勞、坦直、忠信、孝義,如此等等加在一起,就是『山東人』。」 在文化旅遊的各個層面中,以人際交流為表象的道德倫理文化層最為直接地體現著山東人的精神氣質和性格特徵,而世代傳承的儒家倫理也便凝結為山東民俗的核心。
山東人的豪爽坦直,重然諾,講孝義,由來已久。梁山好漢和瓦崗寨眾英雄那些膾炙人口的的傳奇故事,《二十四孝》中山東孝子的動人傳說,便足夠充分地表徵著山東人性格的歷史影像。而倘若親身參與進山東人的生活世界,結交一個山東朋友,你可以更深切地感受到山東人的活法:見面稱「二哥」,不僅可以讓人頓生打虎影響武松一般的豪氣,而且透著一股子比「四海之內皆兄弟」還要親熱得多的情意;聲嗓粗大,不善言辭,吵不上幾句便劍拔弩張、揮拳相向,讓你不能不信服「不到山東不知膽大」的謠諺,就連山東女子也剛烈過人,她們哼唱的搖籃曲讓人不得不頓生感嘆:「這樣的催眠曲好像也只有帶些男子漢氣派的山東小孩的娘才唱得出」 ;胸懷坦盪,感情外露,喜歡開門見山,直來直去,但你盡可放心與山東人交往,因為「山東人的直,是極純正而不含任性、蠻橫或粗野的味道。其直是發源於良心深處,公正庄嚴的動機。所以,這樣的直是一種美德」,是「順道直行」與「順理直言」 ;與朋友交,尤重孝道,不孝順父母的人在哪裡都會遭到唾棄,而一旦傾心相交,便可為朋友兩肋插刀、斷頭瀝血,舉手投足間都帶有忠誠二字,讓你覺得山東人實在是可以完全托賴的人——這樣的性格,再加上強悍的體魄和頗為典型的北方人的臉孔,稱山東人為「山東大漢」實在並非虛譽。
俗語說「民以食為天」,食俗也的確可以鮮明地體現某一地域人們的性格特徵。雖然因為氣候、地理、物產的緣故,山東各地的食俗有不少內涵差異,例如宴席的座次和格局、飯菜設置和上菜的順序,在魯東和魯西南就差異甚大,但其中體現的山東人性格氣質卻是基本一致的。山東固然富產山珍海味、美饌佳餚,但給外地遊客以極深印象的則還是魯西南的煎餅卷大蔥、魯東的玉米餅就大蔥蘸醬,那股生吞活剝、酣暢淋漓的勁頭讓你不能不敬佩山東人的粗獷。山東人生性節儉,自幼兒起就接受節儉即品行端正的教育,以貪吃好奢為戒,可在對待客人上卻又無比大方,寧可自己的家人食不果腹,也要傾囊而出甚至不惜借貸以款待客人。而且,一醉方休是山東人待客的禮數,雖然未免總使外地客人感到不勝酒力的難堪,酒席過後也是一片狼藉的景象,可在豪飲海量當中就體現了山東人的爽直實在。且不說酒酣耳熱之際的放言無忌、摩拳擦掌,就是只看看山東人用的海碗大盤,便能深切體味到撲面而來的豪放大氣了,這可與講究精緻風雅的江南食俗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不過,深受儒家禮教熏染的山東人在飲食上也頗重禮節,舉凡安席、敬酒、勸菜都有種種講究,足可見出山東人對體現在男女、尊卑、長幼關繫上的禮儀的重視程度。
民俗學者認為:山東的腹地濟南、青州、泰安、兗州一帶的民俗傳承,對周圍各地有典型意義,可以作為山東民俗的代表,其中曲阜、鄒城、泰安的民俗特色尤為顯著。 舉凡家族親族俗制、祖神祭祀、婚喪禮俗、節慶典禮習俗以至衣食住行,在體現齊魯禮儀之邦的整體形象上都是具有典範意義的。這當中有許多值得討論的問題,至為重要的則是直承宗周文化的儒家倫理對山東民俗的構型、規范與重鑄。假如你有一探究竟的興味,你便會發現不少婚姻、喪葬、祭祀的禮俗形式可以在儒家經典《周禮》、《儀禮》、《禮記》中找到依據,而忠、孝、仁、義的儒家倫理觀念也正是那些民俗事象的核心思想,其中在家族(敬老愛幼、嫡長子繼承製、男尊女卑、婦女三從四德等)、婚姻(尊父母之命,聽媒約之言,要求婦女守寡、守貞節等)、喪葬(服喪、入殯、停靈、出殯、葬禮、家祭等等)方面表現得尤為突出。你也可以發現,這些觀念還賦予了一些習俗以新的意義,固定為具有儒家倫理精神的民俗事象。例如,在曲阜,元宵節觀燈便不僅是娛樂性的民間游藝活動,當多年不育的婦女去偷吃那些用豆面、蘿卜做成的燈,以祈求懷孕生子,或者去祖墳上「上燈」「送燈」時,體現的乃是基於「燈」「丁」諧音象徵的對於「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觀念的儀式性隱喻。 你還可以發現,這些觀念甚至催生出了別具特色的民間信仰。例如,中國各地都有供奉財神的民俗,但外地特別是南方,香火最盛的是趙公元帥,傳說這個道教中的瘟神能驅雷役電,呼風喚雨,除瘟禳災,招財進寶,但在山東,民間信仰的財神卻有文武兩位,文財神是比干,武財神則是關羽,他們之所以成為財神,則是因為他們的忠義,是通過這種信仰提醒志在逐一什之利的商人切勿見利忘義。
當然,在其他民俗文化圈也不難見到儒家倫理對鄉土民俗的規范與重鑄的印記,但不能不承認山東民俗在這方面的典範性質,那就請你到鄒魯聖人之地,在色彩斑斕的民俗事象中去尋訪正統文化的回響吧!錢穆先生說:「若把代表中國正統文化的,譬之於西方的希臘般,則在中國首先要推山東人。自古迄今,山東人比較上最有做中國標准人的資格」 ,在為山東人的崇禮尚義折服的同時,你不也能悄然萌生出極為親切的文化認同感嗎?
三
藝術文化旅遊是山東人文旅遊的重要層面。齊魯文化在其漫長的發展歷程中,培植出了璀璨奪目的藝術奇葩,而就在「湯湯乎若流水」、「巍巍乎若泰山」的齊魯藝術中,折射著正統的山東人的文化——心理結構。去山東旅遊,欣賞那些極具地域特色的藝術表現形態,感受其雅正絢麗的審美品格,於怡然陶醉之際,你同樣可以把捉到齊魯文化的脈動。
山東的藝術文化源遠流長。早在距今八千年至四千年的東夷文化時代,藝術萌芽已經在山東大地上產生了。在大汶口文化和龍山文化遺址出土的陶角、杯型笛、陶塤等樂器,音色洪亮優美,能吹奏音階和樂曲,而傳說發明排簫的舜帝命其樂師質創作的樂舞《韶》,扮成各種美麗飛鳥的舞人在形似鳳翼的排簫的伴奏下,翩翩起舞,款款而歌,很典型地體現了東夷民族以鳳鳥圖騰為特徵的原始舞樂文化,當中就包涵著詩歌、音樂、舞蹈的萌芽。而龍山文化的薄胎高柄杯、大汶口文化晚期的碧玉鏟、透雕花瓣紋象牙梳、陶器上的刻畫符號、夯築房基,則是雕塑、書法、繪畫、建築等藝術形態的源頭。此後,以齊魯建邦為標志,山東藝術文化不但呈現出雅俗分層發展的總體趨勢,而且與兩國文化氣質相應,表現出不同的地域風格,「泱泱大風」的齊國更重娛樂性,「周禮盡在」的魯國更重教化性。從出土的石磬、編鍾、陶塤等樂器,保存在《詩經•齊風》、《曹風》、《魯頌》中的詩篇,以及《左傳》、《國語》、《戰國策》等典籍中有關樂舞表演和評論的記載,我們不難想像當時樂舞之盛、技巧之高,也可約略體味齊魯兩國藝術精神的不同。其中,以宗周禮樂文化傳統為思想資源、植根於魯國藝術精神的儒家美學,對於後來山東的藝術文化創造更是發生了極為深刻的影響。
山東的藝術文化旅遊資源極為豐富。你可以去「山水甲齊魯,泉甲天下」的濟南,信步於趵突泉等四大名泉、大明湖、萬竹園,在慨嘆天地造化無比神奇的同時,感受北方江南充滿詩情畫意的園林藝術的獨特韻味;你可以去泰山、嶧山、靈岩寺,到孔廟、孟廟、岱廟,在飽覽自然勝景、傾慕聖哲風采、感悟宗教精神的同時,觀摩或雄渾或輕盈的碑刻藝術,體味或遒勁或俊逸的書法藝術,欣賞禮樂和諧的建築藝術、形神兼備的造像藝術;你可以去省市地各級博物館、藝術館甚至工藝品市場轉轉,嘗試去鑒賞美輪美奐的古玉古陶、銅塑石雕;你可以到膠東、濰坊、高密、淄博等地小住,欣賞民間風味濃郁的剪紙、版畫、年畫、風箏,那歡快熱烈的色彩搭配、飽滿勻稱的造型構圖、生機盎然的形象刻畫、匠心獨運的製作工藝,不也能令你欣然神往嗎?假如在大飽眼福之餘,親自印幾版年畫,剪幾張窗花,燒幾件瓷器,從中體會藝術創造的快樂,豈不也是一種彌足珍貴的體驗呢?
若綜合考慮地域特色、審美類型、文化精神各種因素,齊魯藝術文化可分為民間與廟堂兩大類別。民間藝術文化包括民間美術、民間曲藝、民間舞蹈、民間工藝、民歌許多種類,每一種類又因各地地理狀況、生產生活方式甚至語音的不同孳生出繁多的品種,例如戲曲,流行在山東境內的劇種就有柳子戲、山東梆子、柳琴戲、五音戲、呂劇等三十餘種,但是雖然在題材與藝術表現手法上各有特點,各種類別和形態的民間藝術文化在反映普遍百姓的生活、表達勞動者的情感願望、體現山東人的性格氣質上卻是一致的:民間年畫里的人物形象一般都豐滿厚實、樂觀自豪,景物不分遠近、人物不分大小,畫面均勻飽滿,色彩多用紅黃綠紫,這種與文人畫大相徑庭的色調、形象和意境所體現的正是勞動者的審美意識與情感願望;往往是全員參加的鼓子秧歌、膠州秧歌,那花花綠綠的服飾道具、剛勁剽悍的舞蹈動作、驚天動地的陣陣鼓聲,呈現出的正是勞動者頑強的生命力與昂揚的精神風貌,而穿插於舞隊中間的丑角的即興表演,則突出了勞動者的幽默;流行於魯西南的山東梆子,動作粗獷,架勢誇張,唱腔高亢,黑臉一角在表示憤怒急躁情緒時,便吹鬍子瞪眼打飛腳,很能表現山東人性格剛烈的一面;山東快書演說武松故事,輕松、熱烈、豪爽、明快,開篇即道:「閑言碎語不用講,單表好漢武二郎」,一下反映出山東人的率直,至於誇張而富於情趣的細節、語言,則體現了山東人性格上愛詼諧熱鬧的一面。
這些絢麗多姿的藝術品類帶給人們的更多是基於地域特色的奇異的審美享受。不過,雖然這些藝術形態植根於以生命繁榮為理想的民間文化的沃土,但從思想和審美取向上也或多或少地受到儒家思想的規范,即以「和」的形態表現「仁」的內容,體現厚重里有典雅、淳樸中見靈秀的中和之美。例如,同樣表現生殖內容,山東的民間美術就極少見山西、陝西地區直接表現性與生育的「抓髻娃娃」,而是多用蓮生貴子、麒麟送子、魚穿蓮花等象徵性圖案來含蓄地表現主題,色彩既鮮亮熱鬧又穩定淳厚,造型既粗壯敦實又不失細膩靈巧,構圖既物象飽滿又變化均衡,這些與各地民間藝術相比較為突出的特點所體現的正是儒家中和的審美理想與民間文化精神的有機融合。
廟堂藝術文化也包括建築、音樂、舞蹈、詩歌等等許多種類,典範地體現了儒家的倫理精神和審美思想。禮樂和諧的建築藝術我們在前面已有分析,這里再以曲阜的祭孔樂舞為例,對音樂、舞蹈、詩歌略做討論,須知去山東旅遊,祭孔樂舞是無論如何不應忽視的。
祭孔樂舞是在孔廟祭祀儀式中使用的樂舞,是詩、樂、舞合一的正宗祭祀樂舞。樂章以頌揚孔子功德為主要內容,從格律上看是對我國周代雅頌樂歌詩體的承襲。祭孔的音樂形象端莊肅穆,旋律古樸,節奏舒緩,基本上是一字一音,屬於最方正的祭祀樂歌。祭孔的舞蹈形式按歌詩每字音階而動其舞容,從其授、受、辭、讓、謙、揖、拜、跪、頓首等舞姿,及其衡、落、拱、呈、
這兩大樂舞都體現了儒家倫理本位、美善合一的藝術精神和古樸雅正的藝術理想,從而與那些充滿生活氣息和原始生命力的民間藝術文化形成鮮明的對比。已經習慣了現代藝術文化的你或許會感到舞容有些過於呆板,感到節奏有些過於遲緩,感到旋律有些過於單調,但卻不能不為這種「接人神之歡」的極簡易而又極堂皇的藝術所感動,這種感動並非瞬間激發的強烈情緒,而是潛移默化的境界升華和精神感染,其中灌注的是指向自身的倫理理性——這便是中國最為正統的藝術。
注 解: